晋玄青:
王嘉龙在等人。
他走上楼梯，停在第三层和第四层之间的楼道里。他没有事情可做，没有安装了游戏的手机给他打发时间，也没有报纸、书刊让他读一会。所以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，也不自言自语。不过墙上还贴有很多小广告纸，仿佛一块遮羞布，把泛黄开裂的墙壁给挡住了。广告上写的是繁体字，横着写，从左到右，大部分是白色的纸，黑色的字。最低下的电话号码加粗。
他凑近其中一张仔细阅读。这是一张送煤气的广告，包送上楼，价格实惠，地址在两条街开外的另一条巷子里，那里有一家鸡蛋仔很好吃。电话号码只有八位，但以12539 00852开头。王嘉龙买过那里的鸡蛋仔，老板人很好，他买了一份，老板送了他一份，说：“后生仔，唔好成日唔开心啦。”他把多出来的那份放进了冰箱，打算第二天当早餐吃。他明白这样不好吃，也只能将就，否则太过于浪费。他想再省一桶方便面。
被煤气广告遮盖住一点点的是收购、售卖旧手机广告。王嘉龙辨认了一下模糊的小图中展示的手机，原价几乎都是四五千，在大陆可能便宜一点。广告里说的是手机八成新，三千八二手卖，无任何故障，屏幕有刮痕，不影响使用。王嘉龙看了底下的号码许久，在口袋里的手握着他的直板按键手机。最后他叹了口气，目光转向了上面一寸。
上面那一张的内容很多，故而字小，想必是为了省点纸张钱。王嘉龙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要阅读这些字迹很困难，但他还是耐心读着，调整站姿不让自己的黑影打到广告上。因为这是一张寻人启事，他总是想多管闲事地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。他相信电影里那个“要人哋帮助，首先要帮助人哋”的老道理。引人瞩目的第二个原因是，这张寻人启事是用简体字写就的，不是本地人，但要寻的大约是。照片没有印，王嘉龙看见姑娘的名字叫晓梅，姓氏也没写，关于衣着的描述不多，说是头上喜欢别着朵梅花作装饰。片刻间，他想起了在台湾的妹妹。林晓梅在台北一家服装店上班，说是打工，其实也不全是，因为她在那边发展得比较好，听说快要升职到店长，每个月月底还按时寄一笔钱回来给家里人。王嘉龙对林晓梅还挺佩服的，虽然是个女子，连家里的姓氏都没拿到，可好歹比他过得好。只是也太过于独立，似乎完全不需要家庭来照顾她似的——王嘉龙想，还不如说她叛逆期没过呢，硬要独自出门让家里明了她的能力，仿佛还堵着气一般。她的确是蛮有能耐的，春节都不回家一次，惹得大哥每年都因此生气。王嘉龙读完了那张寻人启事，描述的姑娘与林晓梅有诸多不同，他也没在近日见过，于是就放弃了，心里默念道：“对唔住，实在系帮唔到手。”
另一边墙上比较显眼的是一张电影海报，竟然是《月光宝盒》。王嘉龙望着海报上周星驰的脸，想起前几年熬夜班的时候窝在便利店柜台后，用店里的电脑看完了这部片子。他自己只有家里一台慢得像蜗牛爬行一样的二手286。一片静寂里，他看着屏幕上笑嘻嘻的至尊宝，使劲地笑，笑不出来。那天晚上王嘉龙把片子反复看了无数遍，他失眠。直到影片再一次结束，他才透过玻璃门看到暗黄色的路灯熄灭，阳光从地平线上发散出来，接着被高楼大厦们切断。交班之后，他沿着大路走回自己的出租屋，途中买了两根油条。卖早餐的店铺不少，他想喝一碗白粥，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店铺里的一碗粥要配上那么多的佐料，卖成一道菜。他一个人走在大路上，头顶还是深蓝色，提着塑料袋装的早餐，穿过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间，回到自己破败的狭小屋子里，睡觉。睡眠是件免费而舒适的事。
王嘉龙伸出手指，碰了碰海报的边缘，抚着发霉的斑点。头顶上摇摇欲坠的电灯闪了几下，灭了。他收回手，在黑暗里沉默了片刻。光亮从小窗户外投射进来，正好洒在王嘉龙的身上。当电灯打开的时候，他从窗外望去，还觉得天是亮的。他读广告这会儿，天幕迅速地暗沉了下来，黑云笼罩在上空，又被人造的霓虹照亮。空气越发地冷，王嘉龙拢住双手，往里呵了口热气，收回衣兜里。又要入冬了，他今年再不买一台热水器，会冻出病来，买热水器比花钱治病划算。一年比一年冷，湿冷，湿气直往他的腿骨里钻，冻得隐隐作痛。
王嘉龙倚着墙蹲了下来，头埋在膝盖里。电灯迟迟不亮，估摸是灯丝彻底烧坏了。楼道里一直黑漆漆的，也没有人上下走动的声音。王嘉龙没等来他要等的人。
